好的文藝作品要拓印時代的胎記

好的文藝作品要拓印時代的胎記

 

“任何一個偉大的民族,在與人類文明進程相伴相生的天災人禍作殊死較量時,都不能僅僅以犧牲無數人的生命與尊嚴作為籌碼,而是要由全社會的科學、良知、秩序、擔當與奉獻的合力來共克時艱,決戰(zhàn)決勝。”這是寫在話劇《護士日記》劇本扉頁上的一段文字,也包含了該劇編劇之一、上海戲劇學院學術委員會主任、上海戲曲學會會長、松江區(qū)文學藝術界聯合會主席陸軍對抗疫題材文藝創(chuàng)作的審視與思考。

 

與災害抗爭是人類面對的永恒考驗,災害也理所當然成了文藝作品表達的重要內容和主題。新冠肺炎疫情暴發(fā)以來,我們欣喜地看到廣大文藝工作者主動擔當,紛紛拿起手中的筆,用不同的形式來記錄與書寫這場戰(zhàn)疫,創(chuàng)作出大量戲劇、詩歌、美術、書法、攝影、音樂等文藝作品。我們肯定并贊美這種創(chuàng)作的擔當和激情,但也需要對抗疫文藝作品進行冷靜思考,這種思考的力量更耐得住時間檢驗,也更有益于文藝的良性發(fā)展。

 

陸軍有著“三棲教授”的美譽,不僅作品等身,而且教育、科研并重。他1990年加入中國作家協(xié)會,自1981年《解放日報》連載其劇作《定心丸》至今,已公演大型劇作36部,獲省市級及以上文藝獎項50余次。日前,記者就抗疫題材的文藝創(chuàng)作采訪了他,請他站在作家、學者與教授的多重角度,就如何創(chuàng)作更多的文藝精品給出意見和看法。

 

好的文藝作品要拓印時代的胎記

 

為時代發(fā)聲,是職責也是良知

 

問:您如何看待這種特殊時期的文藝創(chuàng)作現象?

 

陸軍:當社會和人類文明的進程發(fā)生重大事件的時候,文藝工作者都會在第一時間做出職業(yè)反應、情感表達和藝術傳遞,這可能是基于以下三個方面的原因:

 

一是專業(yè)的敏感度。藝術創(chuàng)作來源于生活,許多文學藝術大家能夠根據柴米油鹽、家長里短的日常生活煙火味創(chuàng)作出精彩的傳世之作,但是對更多的創(chuàng)作者而言,他們更希望尋找歷史進程中驚心動魄的精彩事件、富有張力的戲劇沖突、激情澎湃的人生故事、跌宕起伏的人物命運作為創(chuàng)作題材,比如戰(zhàn)爭、疫情、歷史變革等。這其中發(fā)生的事情不管是可歌可泣、可敬可愛,還是可惡可恥、可憐可悲,都能撥動創(chuàng)作者的心弦,構成創(chuàng)作的素材,驅使他們在具備藝術技能的前提下,通過不同形式的文藝作品來表達。

 

二是職業(yè)的使命感。新冠肺炎疫情發(fā)生以來,文學藝術家們通過豐富多彩的藝術創(chuàng)作來積極回應時代需求,這是職業(yè)使命感的使然。當重大的社會事件發(fā)生后,職業(yè)的辨識度能使不同藝術形式的創(chuàng)作者們在第一時間作出情感與藝術回應,這也是一個文藝工作者是否具有職業(yè)素養(yǎng)的有效檢測。

 

三是良知的驅動力。作家、藝術家首先是一個社會人,具有自己的良知和覺悟,大多數人都對這個世界充滿善意。面對疫情中產生的種種事件,不管是令人敬佩的,還是無比憤怒的,創(chuàng)作者出于良知的驅動也必然會以自己的方式發(fā)出聲音,或禮贊,或鞭撻,如骾在喉,一吐為快。

 

基于以上三方面原因,抗擊疫情期間產生比較多的文藝作品,是必然的。

 

問:現在有許多網友認為,我們國家有那么多的大作家、大藝術家至今仍然保持沉默,您怎樣看這個現象?

 

陸軍:這個現象我也注意到了。我的想法很簡單,兩句話四個字就可以概括。第一句話,理解。很多文藝大家到目前為止還沒有發(fā)聲,我想,今天不寫,不代表他們以后不寫。面對突如其來的疫情,他們更多的可能是在沉淀和思考,若干年以后可能會寫出一些令人刮目相看的大作品,甚至有可能會寫出對人類、對文明、對時代、對未來都有重大價值的傳世力作。第二句話,期待。其實,拙以為,大家們不必為名聲所累。一方面,人民群眾希望你發(fā)聲,也不一定要求你字字珠璣,聲聲黃鐘大呂。一篇日記,一則短文,一段口述,照樣能給人以溫暖和力量。另一方面,名家的素養(yǎng)、視野與能力決定了其擁有的高度。相信你只要真誠表達,真情傾訴,真心托付,名家一定會居高聲自遠,入耳便鐘意。

 

好的文藝作品要拓印時代的胎記

 

贊美誠可貴 痛悟價更高

 

問:您是如何評價這些抗疫主題的文藝作品的?有沒有一些令您印象深刻的作品?

 

陸軍:因為假期事務繁忙,客觀地說,我看的不多,大概有二三十個不同形式的作品吧。相對而言,最欣賞的是一部記錄武漢城市現狀的短片,原因是,它找到了兩個核心:一個是,這座城市按下了“暫定鍵”;另一個是,“武漢莫慌,我們等你”。這兩個核心與我創(chuàng)立的“百·千·萬字劇”編劇工作坊的核心要素相似。那就是,任何一部作品,哪怕是一個微劇、一個短片、一則小品文,都應該有“戲核”和“戲眼”。

 

在這部反映武漢城市現狀的短片中,它的“核”就是,武漢被按下了“暫停鍵”。一座偉大的、喧鬧的、現代化的城市突然被按下了暫停鍵,它會是什么樣的狀態(tài)?是誰按下了這個暫停鍵?它啟發(fā)我們去思考。這個“眼”就是,“武漢莫慌,我們等你”。當新冠肺炎疫情這樣一個災難性的事件發(fā)生在武漢人民身邊,并在全國蔓延的時候,每個人都會慌張。短片的核心理念卻是吁請國人“莫慌”,莫慌的背后包含著對國家的自信,包括文化自信、制度自信以及傳統(tǒng)美德的自信等等。“暫停鍵”“莫慌,我們等你”,這簡簡單單的幾個字,就完成了這部作品與眾不同的敘事與立意,所以,它是值得我點贊的。

 

當然,就我看過的大多數作品來說,都是值得充分尊重和鼓勵的。當疫情發(fā)生之后,藝術家通過不同的方式來表達自己的立場、想法、價值觀,特別是對醫(yī)護人員、志愿者進行禮贊,都是應該充分肯定的。藝術有分工。這些作品在助威、吶喊、鼓勁層面上已經很好地完成了自己的表達。但是,我們還不滿足,尤其是今天的我們生活在信息化高度發(fā)達的現代社會,藝術作品就不能僅僅滿足于吟唱與詠嘆,更要有反思與痛悟。要描摹真善美的圖譜,更要拓印時代與社會的胎記,為我們在未來如何避免悲劇重演提供有益的思考與啟迪。

 

問:對于提升抗疫題材的文藝創(chuàng)作水平,創(chuàng)作出真正打動人心、有傳播力、影響力的作品,您有哪些建議或心得?

 

陸軍:剛才我們提到,文藝創(chuàng)作不僅是吟唱與詠嘆,更要有反思與痛悟。那么何為反思?何為痛悟?我在話劇《護士日記》的創(chuàng)作隨記里,寫到一個真實的案例,也許可以說明我對這個問題的看法。

 

2月28日晚餐時,與一位創(chuàng)作成就比我大得多的著名劇作家在手機上交流,她說接到省里布置的一個任務,要創(chuàng)作一部抗疫題材的戲劇作品。因為時間緊,手上又有其他稿約,一時來不及整理出合適的構思,就把2003年寫的一個抗擊非典的劇本找出來,希望從中尋找一點靈感。一看劇本,愣住了。因為她發(fā)現,只要把“非典”兩個字改成“新冠肺炎”,這個劇本馬上就可以搬上舞臺。我一聽,極有感觸。當場建議她,你這件事本身就是一個很好的新劇本構思。你想想,17年前發(fā)生的悲劇今天重演,17年前劇本中關注的問題與人的感受跟今天碰到的問題與人的感受也相似,這兩件事疊加起來,不就是一個新劇本的構架嗎?如果再要設置一些戲劇情節(jié),也不難。比如,就寫劇本馬上要排演,找到17年前的原班人馬,沒有想到的是,當年擔任主演的那位朋友感染了新冠肺炎,三天前已離開了這個世界。于是,劇組只好忍著悲痛再去找新人來替代。新人很快找到了,但遺憾的是,人家不愿意演。理由很簡單,他怕一“演”成讖,再過17年,他的命運與前主角一樣。因為,人類只要不真正吸取教訓,就難以避免悲劇重演。這樣的構思也許說不上有多么精彩、多么深刻,但我想比寫一般的頌歌贊曲要強一些吧。

 

好的文藝作品要拓印時代的胎記

 

用“人學觀”指導文藝創(chuàng)作

 

問:這個案例很有說服力。陸教授的即興構思也很棒。能不能再以您與學生剛剛完成的話劇《護士日記》為例,繼續(xù)對這個話題發(fā)表高見。

 

陸軍:《護士日記》是急就章,當然不具備示范性,但其中也有我自己的一些思考,或者說有一些個性化的創(chuàng)作思維軌跡可循。我手上有一個在研國家重大課題,是關于戲曲劇本創(chuàng)作現狀、問題與對策研究的,其中思考的最多的一個觀點就是:劇本創(chuàng)作要寫人,要關注人的命運、人的內心世界、人的生存狀態(tài),通過人來反映時代,反映社會,反映作家的意志與追求。一句話說,就是用“人學觀”指導戲劇創(chuàng)作。

 

在《護士日記》中,“人學觀”的第一個層次,就體現于我在劇本扉頁上寫的那段話:“任何一個偉大的民族,在與人類文明進程相伴相生的天災人禍作殊死較量時,都不能僅僅以犧牲無數人的生命與尊嚴作為籌碼。”這是整部作品的立意和起點。前年與一位年輕作者合作的話劇《生命行歌》,演出說明書扉頁上也有一段話:“活著時也許不曾體面,離去前請還給我尊嚴。”

 

好的文藝作品要拓印時代的胎記

 

“人學觀”的第二個層次,是要在劇本中寫出一群活人,通過這群活人來反映社會存在、社會痼疾與社會痛點。在《護士日記》里我們寫到了患有癡呆癥的老人,寫到了醫(yī)鬧事件,寫到了生活在社會底層、游離在法律邊緣的代購;還寫到了一個很重要的群體,那就是精英階層中精致的利己主義者,他們的思想、行為實際上影響著一大批年輕人,其中也點出了一些社會的軟肋。用這樣一組人物圖譜輸出的信息來提醒國人不做“精神病毒”的攜帶者,避免悲劇重演,是這個劇本中用力頗多的部分。

 

“人學觀”的第三個層次,就是作家的價值導向。即通過我們的作品,在一定程度上與觀眾一起完成崇高精神價值坐標的認定與重構,也就是表明我們倡導或者推崇成為什么樣的人。在《護士日記》里,我們將這一人群鎖定為醫(yī)護工作者,通過他們來完成人學觀指導下的劇本創(chuàng)作的階段性目標。這些奮戰(zhàn)在疫情一線的醫(yī)護工作者,他們隨時可能變成被疫情風暴席卷的患者,他們的雙腳踩在時時可能被感染的生死線上,卻正是在最危險的戰(zhàn)場“搶”下一個又一個面臨死神召喚的重癥患者。他們的付出與奉獻,將是人類文明綿延不絕的最原始、最寶貴的精神資源。正因為如此,小心翼翼地保護好這些稀缺資源,正是每一個政黨、每一個民族、每一個群體,乃至每一個人的神圣職責與不二選擇。

 

作者:陸軍 / 牛立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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